郭人甫躺在被衾中，觉得四肢百骸充满生机勃发之力。
顷刻，他听到远处鸡舍传来抓鸡、宰鸡的声音，渐次是清洗、物什碰撞、炉子上水壶发出滋滋的水声和父母轻声的笑语，他睁开双目，便从衣柜里拿出一套黑色皮袍披上，在洗漱间简单梳洗后，他下了楼来到客厅。
二月的寒潮倾袭了整个申沪市，阴冷潮湿的空气中透着刺骨的寒意，他鼻腔进入一股冷气，他打了一个喷嚏，闻声而来的管家老周连忙从小间跑了过来，见到他，激动地老泪盈眶，拉住他喃喃道，“少爷！可总算把你盼醒了！太太每天早晚在佛堂为你诵三遍无量寿经，佛祖显灵了啊！”
“周伯，让你操心担忧了！”郭人甫英俊清瘦的脸掠过一丝腼腆的笑容。
“少爷，你先坐，我去给你烧蒸汽锅炉取暖。”老周蹒跚着步子，去抽屉里取了洋火点燃客厅一角一个小蒸汽锅炉中的木炭，很快烧红的炭火将老人如深浅沟壑般布满皱纹的脸映衬得红亮，这抹红色也晕染了木窗上挂着的象牙色纱帘。
郭人甫环视着温暖红亮的客厅，一百多平的大客厅，中央墙壁是一面博古架，上面摆着一些古董瓷器和线装书籍，左右是两排式样考究的大沙发，中间是一只四面雕刻的梨花木茶桌，桌子上放着几只精致的果碟，里面有炒花生、糖炒栗子，还有各种蜜饯、北平的糕点、烟台的梨、广东的荔枝干。
他腹中有些饥饿，他拣了一颗嘉应子，剥开糯米糖纸，含入口中，酸中带甜，还有淡淡的果香，应该是苏式蜜饯，甜而不腻，又尝了一块桂花糕，糕粉细腻，十分润喉。
“少爷，我去给你沏茶。”老周又忙着去抓茶叶泡茶。
郭人甫看着五六十岁的老人为自己鞍前马后，心理过不去，连忙上前，自己抓了一把庐山云雾又沏了热水，又强制让老周坐下歇息。
“周伯，你也忙了一整天，早点去歇息，我刚醒，在客厅坐坐。”他客气地招呼管家去休息。
“好，少爷。”老周退去了偏房。
郭人甫走到院外，四面围着高墙，墙上攀爬着缭绕的紫藤萝，院中还种着不少名贵的花木。
小蒸汽锅炉烧了半个多时辰，已经满屋子热气，他颇有兴致地走近蒸汽锅炉，见上面镌刻着“孔宁洋行”四个字。
他转头正欣赏父亲写的一副字，见父亲的字运笔遒劲，笔锋婉转，行云流水，飘若浮云，矫如惊龙，真是一副好字！这博大精深的书法，难怪上门求父亲墨宝的访客络绎不绝。
“悟言一室之内，放浪形骸之外......”
他正吟诵节选自《兰亭集序》中的一句，郭熙钺和木村井子手忙脚乱地端着一白瓷钵海参炖鸡、还有一碗白粥，几碟清脆可口的时令菜蔬进了客厅。
“甫儿，刚好，正要去叫醒你，快来趁热吃。”木村井子连忙把餐桌布置好，把几样吃食和碗筷都摆好。
郭人甫看着炖得酥嫩、鸡皮橙黄的老母鸡，清澄的鸡汤中若干只肥美硕大的黑色海参，食欲陡增，他接过母亲为他盛的一碗鸡汤，里面夹了一只鸡腿，一块鸡胗，还有两只海参。
他先喝了一口鸡汤，又品尝了碗中的鸡胗和海参，肉质的鲜美加上原汁原味的炖法妙不可言，他对母亲的厨艺由衷赞叹，“娘，真好吃，好吃！”
“甫儿，多吃点，再吃鸡腿。”木村井子温柔地看着儿子吃得开胃，心头甚是满足。
“娘，您做的每一样菜都如此可口，这般厨艺完全不输万福楼和三源斋的大师傅！”
“甫儿，娘可不是什么大师傅，只是照着食材的特点用简单的方法烧煮调味。”
“熙钺，这一大钵老母鸡，儿子也吃不完，别浪费了，你也一起吃。”木村井子给旁边高兴地看着儿子吃的丈夫舀了一碗鸡汤。
“娘，你也吃点。”郭人甫也给母亲舀了小碗。
郭熙钺看着儿子吃得香，心花已是怒放，这苦涩转甜的滋味，只有经过这半月的人仰马翻和担惊受怕才能体会，儿子能从生死未卜的重度昏迷中苏醒，转危为安，如今这么朝气蓬勃地与他同桌共餐，已是奇迹，他压住心潮的澎湃，拿起汤匙，声音微颤地说，“好，甫儿，我们一起吃。”
“甫儿，现在时势严峻，日后可有打算？”郭熙钺饮了口汤，注视着儿子英气勃发的脸，饶有深意地问。
“航校不是已经作了安排，让甫儿复原后去陆军任教官？”木村井子迷惑地问。
“国民政府正规军中，有中央嫡系，又有各地杂牌军，军火装备和司令长官治军方法也不一，甫儿如果不做事前了解和挑选，若随便进入一支军纪不整、装备又差的队伍，以后不光是出不了战绩影响军衔提升，甚至在战场上跟强大的敌军火拼，亦有性命之忧！”
“熙钺，你这么说，确实有道理，我们让人美去找下那位军情处的的白科长，让他给甫儿参谋参谋。”木村井子蛾眉一蹙，焦虑道。
“好，人美既然那么推崇那位白科长，他的见识肯定非同凡响，正好女儿对他也有意思，你安排个时间，让女儿邀请他来我们家吃个便饭。我们正好一起商讨商讨，也考察考察他！”郭熙悦郑重地对妻子说道。
木村井子眼中一喜，虽然没见过那位女儿心尖上的人，但知女莫若母，她这么优秀的女儿挑中的儿郎一定是人中龙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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