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临时工问：“临时工可以借不？”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大家也都融入借款的队伍中。
几乎所有人都错误地判断了局面，都低估了贫穷的力量。
那年月，每家每户都缺钱呐，都在等米下锅。工人的工资收入远远应付不了家庭开销，家仿佛就是一个大窟窿，始终填不满。卑微的人们，为了家而卑微，为了活着，而丧失了尊严。
“王师傅，我借50块。”
“王叔，我借30块。”
“王师傅，我借100块。”
“王师傅，我借200块。”
“王师傅，我借120块。”
“王叔，我借10块。”
“王叔，我借5块。”
“王师傅，我借20块。”
“王师傅，我借300块。”
……
一些上中班、夜班的工人得知车间成立了互助基金，纷纷从家里赶来，签字借款。
眼看着一沓沓钞票支付给了工人们，王振友觉得有些同志借得太多，便劝道：“给别人留点儿吧，别借太多了，钱快借没了。”
王振友只不过是车间的工资员，说话没有什么权威，司炉工付站坪反诘道：“车间领导不是规定了嘛，最多可以借300元，你别在这儿瞎挡着，谁愿意借多少就借多少呗。”
王振友翻了翻白眼道：“说什么呢，怎么这么说话呢？你们要是这种态度，我还不借你们了呢。钱在我手里，说借给你就借给你，说不借，你又能怎么样。”
“得得得，王师傅消消气儿，你是干部，别跟大家一样。”焦急等待借钱的工人上前和稀泥。
“借不借怎么着，这钱又不是你的，你拿五做六的，切。你不就是个干部嘛，干部多个屁，车间规定的你敢不执行，还了得你了。我今天就借300块，用不了我也借，你少借我一分钱，我掰掉你一个脚趾盖！”
“哎呀，我就不借你怎么着。我看看你怎么掰我脚趾盖，你来试试，你一个臭工人，跟我扯什么王八犊子。”王振友道。
“哎哎哎！他妈的，这套货，你干什么玩意呢？”韩桐峰见状，对付站坪骂道：“小付，你的别在办公室闹事，想借不，不想借赶紧给我滚。嘿嘿嘿，这套货！”
韩桐峰经常骂工人，他的骂是随意性的、不是恶意的，这也是在企业管理中的好办法，非常奏效。工人们都知道他这个脾气特点，也都满不在乎。
“韩主任，你可别骂，我服你行不行？”付站坪道。
“有话好好说呗，别在办公室瞎整，知道不？小付，我告诉你，你一个月后必须还钱，对别人没有这个要求，就对你。”韩桐峰道：“嘿嘿嘿，这套货。老王，他要借多少就借他多少吧。”
……
粗纱车间困难户、女职工水紫燕来到王振友面前，苦苦哀求：“王师傅，我家孩子病了，发烧三天了也不好。你就借我点钱呗，我给孩子买点油茶面吃。”
“这是锅炉车间的互助基金，车间有规定不许借给外车间人，你到别地方去借吧。”王振友道：“去去去，一边去，别离钱太近了，丢了咋办。”
水紫燕不肯走开，面色难看、低三下四地说：“你看，我呢太不容易了，不是来你们车间哭穷的，这是现实情况，身边的人我都借遍了也借不到。你这是车间的钱，就借我一点儿呗，我开工资了第一个就来还钱。”
“你去找粗纱车间，你的事儿和我们车间和我都没关系。”王振友冷冰冰地，略带训斥地说道：“赶紧走吧，别在这里碍事，不可能借给你。后边还有那么多人等着借钱。”
王嘉福看着水紫燕，内心一阵难过。等到水紫燕走出锅炉车间办公室后，王嘉福三步并成两步，追了上去。
“姨，你等等。”王嘉福道。
水紫燕回头看了一眼，见身后只有王嘉福，彼此不认识，她没意识到王嘉福在喊自己，没吱声转过沮丧的脸，无力地往前走。
“姨，我喊你呢！你等一下。”王嘉福道。
水紫燕又转过头，看着王嘉福，怯怯地问：“你，你在喊我吗？”
“嗯，姨。我在喊你，你等一下。”王嘉福走到水紫燕身旁，道：“刚才在车间办公室我没法说，你家孩子病了是不是？”
“嗯，发烧、肺炎，都三四天了，还不好，在家里现在还发烧39度呢。孩子要吃油茶面，我也没有钱呐，出去借也没借着。到锅炉车间借，还不借给我。”水紫燕说着，眼窝里充满了泪水。
“姨，你别着急。”王嘉福从上衣兜里掏出两张拾元大票，塞到水紫燕的手上，道：“姨，这20块前你拿着，回去给孩子买点东西吃。快走吧！”
王嘉福催促水紫燕回家照顾孩子，转过身要回办公室。
水紫燕马上喊道：“我也不认识你，到时候怎么还你呀？你叫什么名字？”
“不用还了，这钱给你了。我叫王嘉福。你快回去照顾孩子吧！”王嘉福道。
“那怎么能行呢？”水紫燕把20元一掰两半，道：“我用不了这么多，先还给你10块，等下个月开支的时候，我再还你10块前。”
“姨，不用了，你都拿着吧。”王嘉福说完，扭头就要进办公室。
“孩子，谢谢你，我给你跪下！”水紫燕说着就要下跪。
王嘉福一转身，赶忙拽住水紫燕的胳膊，激动地说：“姨，你可千万不要这样。我们膝盖的弯曲是为了走路，不是用来跪的！人这一辈子，除了在父母面前可以跪，在全世界任何人面前，都不可以跪！”
水紫燕点了点头，她的泪水，刷地一下流了下来……
……
到下班前，王振友的手头已无分文。仍有五名工人焦急地等待借款。王振友不耐烦地说：“明天再来吧，明天再来吧！没钱了！”
头一天，就有46人借款，王振友忙得不可开交，他去了三趟银行。有三人借了最大额度的300元，其中有两人是锅炉水质软化工。锅炉车间有四位水质软化工，这仅有的四位女性被大家俗称老花。看来在借钱这方面，女性比男性要狠得多。
当日总计兑付借款21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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