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母亲黄爱芬用防雨绸袋装上两瓶五粮液白酒和一条凤凰牌过滤嘴香烟，让王嘉福拎上，去千合纺织厂劳资科报到。
“上了办公楼二楼，筒子楼紧里边阳面那屋，去找肖登辉科长。”母亲一再嘱托，“送礼的时候，一定要背着人一点儿。只要他收了礼，就能给你安排一个差不多的岗位。”
王嘉福点头答应，便出了家门。
这两瓶五粮液，是王嘉福的父亲生前收藏的，一条当年最牛叉的凤凰牌过滤嘴香烟，是母亲黄爱芬花15元高价，专为这事儿求人买的。
路上，王嘉福的脑海里浮现出若干年后，在他的领导下，华夏之国重走丝绸之路霸业的情景。他清醒地知道，眼下国家刚处在改割开放前期的端口上，用不了多少年，千合纺织厂将要迎来市场经济的洗礼与蜕变。
掂量着用防雨绸兜装的贵重的礼品，王嘉福忽然格外思念起故去的父亲王之文。父亲生前留下的遗物只有这两瓶五粮液了，其他东西几乎什么都没留下。父亲在千合纺织厂当技术副厂长时，现任的劳资科科长肖登辉还在车间当工人，算是小字辈。
而现如今，王嘉福倒要给肖登辉送礼，他实在觉得心里别扭，有种吃苍蝇的感觉。于是他拿定主意。
“哎哎哎，你要干什么？”刚进厂大门口，王嘉福就被门卫的老耿头拦了下来。
“叔，我来厂报到的。”王嘉福说着，掏出了介绍信，又递上一根大前门烟。
老耿头接过香烟，横道道地用手向左一指，“那边，去吧。在二楼。看着标牌，别走错了。”
到了办公楼刚进门，又有一个看门的老头于长辉（于大胡子）拦住了王嘉福的去路：“站住，别往里走，你是哪个车间的，要干啥，找谁？”
“我要找劳资科肖登辉科长。”王嘉福又拿出了介绍信。
“今天各科室领导都不在，办不了事儿，你回去吧！”于大胡子说。
王嘉福估计这个于大胡子又是在敲竹杠，便递上一根大前门烟道：“叔，我知道肖科长在楼上，你就让我进去吧！”
“是嘛，你看见了吗？”于大胡子问。
“是的，我刚刚看到他上楼了。”王嘉福在说谎，又从香烟盒里拽出一根烟，“叔，那根烟抽上了，这根烟夹着。”
于大胡子接过烟，夹在耳朵上，道：“那你去吧，别到别的办公室乱窜，不许影响领导办公，肖科长在最里边那个屋。”
王嘉福心里这个骂呀，这些人怎么都像在路边打劫的小鬼呢：“妈的，谁都能欺负一下我，我可是……你们都等着吧！”
敲门，进屋。
“肖科长，我叫王嘉福，是来报到的。”王嘉福说着，把黄江市桃花县黎明公社的介绍信以及档案放到肖登辉的办公桌上。
“哦哦。”肖登辉把一只印着“为人民服务”的大搪瓷茶缸倒满了开水，坐到办公桌后。“你是王之文的儿子吧！”
肖登辉操着上海水萝卜话，声音有点细带点儿甜，不像老爷们儿。
因为千合纺织厂是多省市援建的工厂，一些外来的技术工人和干部操着不同口音。说方言谁都听不懂，只能说普通话，但又说不标准。各种方言在通往普通话的路上，原本语调很难改变，于是就出现了方言不方，普通话不普通的话，好在大家都能听懂话种。
在方言向普通话过渡的过程中，便出现了东北大碴子话、湖南片儿汤话、陕西泡馍话、山东煎饼话、上海水萝卜话、河南麻椒话。
“是的，王之文是我爸！”王嘉福道。
“你也没种几天地呀，竟在县文工团待着了，挺俏呀。”肖登辉看一眼介绍信，拆开档案，“当年你父亲可有些右倾倾向，你不要沾这些坏毛病，好好工作……”
肖登辉的话里有话，王嘉福哪里知道，肖登辉和父亲王之文在特殊年代，曾是两个战斗阵营的，相互之间斗得你死我活。
时过境迁，两个阵营已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
肖登辉看王嘉福还没有表示，便下意思地触碰一下左手臂上头两天贿赂来的机械手表，心想，这小子的防雨绸兜里应该是礼品吧。
“你把防雨绸兜拿那边去，我给花浇浇水。”肖登辉试探地要王嘉福挪开兜，看他的反应。
“哦，没事儿，里边是工作服，弄湿了没关系。”王嘉福说着，将防雨绸兜放到了椅子的另一侧，看肖登辉给君子兰花浇水。
“你等一会儿。”肖登辉拿定了主意，站起身，走到办公室门口，喊：“小张你过来，把车间临时工用工申请表拿来我看看。”
不一会儿，办事员张丽把几张信纸铺在肖登辉办公桌上。“肖科长，目前临时工的岗位有细纱车间原料运送工、洗练车间勤杂工、原料仓库搬运工、锅炉车间推煤工……”
没等张丽说完，肖登辉打断她的话。他眼睛眨巴眨巴，将上海水萝卜话说得又尖又辣眼睛：“让王嘉福去锅炉当推煤工吧！你把材料拿过去，给他办个手续嘛，通知锅炉车间来领人。”
张丽所念的所有工种中，锅炉推煤工是最差的，四班三运转，工作环境脏乱差，最恶劣。
王嘉福哪里知道肖登辉的心机，他对工厂里的工种情况一无所知。他拎着礼品，跟着张丽来到另一间办公室，办理了临时工入职手续。
不多时，锅炉车间工资、材料员王振友来到劳资科，把王嘉福带到锅炉车间办公室。车间主任韩桐峰喊来工长张振武，张振武带走王嘉福，又把他交给丁班司炉班班长冯树林。
一圈折腾后，冯树林带着王嘉福进了锅炉房。锅炉房的大门上写着：“锅炉重地，闲人免进！”
锅炉房内比较昏暗。四壁LL的红砖墙满是厚厚的灰尘，特殊时期的大红字标语依稀可见。左边墙上写着标语：抓GM、促生产、促工作、促战备。右边墙上写着标语：要斗/私/批/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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