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257.大傩之礼（十）
孔融带着应邵进了太常寺，两人脱了鞋子，上了席间。
应邵还要遵循掾属的礼节，一步一步地走程序。步入殿堂。
孔融倒是没有，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对她来说在杨太尉的寺署就和在她自己家一样随意。
杨太尉没惩罚她，那就是默认她可以恣意妄为。
此时刘备还没来到。
他和帝姬还要温存好一会儿呢。
温暖一个怀孕少女的心灵，尤其是临盆将近的少女，这可比跳十分钟的舞蹈要麻烦得多。
应邵与孔融在席间谈论刘备。
谈及刘备美貌，还有他的处事作风。
说是谈论刘备，她们谈的最多的却是袁氏三姐妹。
毕竟，袁绍可是她孔融最看不起的人之一。
《魏书》记载：“袁绍宿与故太尉杨彪、大长秋梁绍、少府孔融有隙，欲使公以他过诛之。”
所谓“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
杨彪和孔融，她们这些出身高贵，谈吐优雅的儒门士族，
向来与游侠作风的袁氏姐妹不大对付。
暗杀大师袁绍，有好几次都要曹操找个理由，杀掉孔融和杨彪。
曹操当然不干。
按照裴松之的说法，虚伪的曹操是想要对付袁绍，才留着这两个人。
杀这两个家伙，要等咬死袁绍之后。
虽然杨彪娶了袁氏的少年郎，还生下来猜谜大师杨修，似乎袁杨两家关系很好。
但如果杨彪和袁绍的关系很好，当年杨彪就不会选择投靠曹操。
孔融更不会在两个坏蛋里选了一个不太坏的。
“最近本初那家伙，越来越大胆了，竟然在城南开赌场。”
孔融盘着双腿，喝着美酒，醉醺醺地说道：
“她虽然没有亲自插手这些生意，但是城南那些赌场的源头却都是她手下的侠客。”
应邵没有接话。
如今的大汉瘟疫横行。
经济下行，百姓破产。
洛阳城里，哪些行当最容易发财致富？
司马迁在《史记·货殖列传》给出了许多答案。
除了盗墓这种来钱快的手段之外，
还有医治战马，锻造宝刀之类的军火手艺。
军火商在乱世是最吃香的。
当然也有剑走偏锋的。
我们的太常杨赐正在从姜岐那里，研究一门很新颖的行业——养蜂。
如果实在没什么手艺，也没有什么新颖的方向。
也有一些堪比盗墓的买卖。
比如，皮肉行当，贩卖人口，放高利贷。
百姓只剩下一具肉壳，除了把自己卖掉，供达官贵族玩耍，大概也没别的营生。
卖儿卖女是倒数第二步，卖掉自己就是最后一步。
当然，如果你觉得，你是天命之子。
你觉得你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赚取千万金钱的同时，全身而退。
不怕被人盯上小命，
那你可以试一试。
赌博！
……
……
在汉代，赌博是一门超级赚钱的行业。
司马迁就曾在《史记·货殖列传》里写过，开赌场赚大钱的“诚信商人”。
经济越是下行，赌博越是繁荣。
与赌博相关的其他产业，也会迎来大发展。
想要通过赌博，逆天改命的赌徒，不在少数。
光武姬，建武二年，洛阳城经济崩溃。
朝廷正在和各地农民军打生打死。
刘秀能否一统天下，还是未知之数。
可是洛阳城内，竟然赌博业异常繁荣。
为此发生了重大命案，一个名叫陈守的赌场老板，死在了一名赌客的拳头之下。
原因是，赌客没赢，所以老板必须要死。
然后，那就再来一个老板呗。
只要你肯为朝廷交税。
……
……
“交税交得多，官为你推磨。”
“老板会死，自然是因为打手不够多。”
“打手不够多，那是因为朝廷征兵，要平定叛乱。”
“汉高姬禁赌，至今已有四百年。”
“杨太尉担任太常以来，赌博已在宫廷内禁绝。”
“连弹棋都不许下。”
“可民间赌博之风，依旧屡禁不止。”
“这开赌场嘛，在洛阳城里，没有几分势力，自然是开不起来的。”
“那些拜大姐头的江湖大鳄，哪个不曾在西阳亭里，拜过袁本初那位大姐头？”
孔融摇头苦笑道：“现在，行舍内，抛头露脸，想和官员们发生一夜情的男孩子真的是越来越多，而且越来越漂亮了。”
“赌坊里陪赌的少年郎，一个比一个带劲。”
赌博催生“皮肉行当”与“杀手行业”。
应邵熟读《廷行事》，又勤修《决事比》。
比这更残酷的案件，她也在竹简中看过。
可如果自己活在这样的世道之下，她多少是有些毛骨悚然的。
“听说好些都是家里的女人去赌场赌博，还不起赌债，就把家里的男人卖掉了。”
“也不知袁本初知不知道，她手下的那些侠客已经做起了贩卖少年的买卖。”
应邵忽然插嘴道：“或许，她是知道的吧。”
应邵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知道这些事情，袁绍是默许的。
从法学家的角度，从维护帝王统治的角度，她应该声讨袁绍。
这是作为大汉臣子的公德！
但是，袁绍是她汝南郡的老乡。
她应该为袁绍粉饰些什么。
她家被宦官迫害，田产与仆从被没收的时候。
“乐善好施”的大侠袁绍曾经让吹牛姐何颙，接济过她。
应邵为安葬母亲，急需这笔钱，开心的接受。
如果知道这笔钱来路不正，她一定不会接受。
但既然拿了这笔钱，而且放心大胆的用了。
从私德来讲，她不该说些什么。
她已经是实然上的共犯。
被袁绍绑上了这架罪恶产业的马车。
她大可以和那些吃“三净肉”的和尚一样。
钱上的血迹与我无关。
我就是拿钱花销的。
才不管这些钱的来路。
但她做不到。
“盗墓。”
“贩奴。”
“赌博。”
“想我汝南应氏，世仕两千石，耕读传家，文化不绝，仁义传学。”
“竟然落到这一步。”
“连本初这样的公族千金也堕落到与江湖侠客为伍的地步。”
应邵做了一个深呼吸。
她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被玷污。
她现在恨不得，马上还了这笔钱，然后痛骂袁绍一顿。
但她现在没钱，依旧在接受着袁绍的接济。
这件事情，她根本不敢和孔融说。
她有些痛恨自己活在这个士族堕落的时代。
虽然，东汉前一百年的历史，被认为十分的平庸。
但至少，平庸的年代，不会发生太过恶劣的事情。
世道，正在向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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